在江南一座古城的巷弄深处,有一家不起眼的茶馆,门楣上悬着"蒋兰记"三个斑驳的隶书,每天清晨,总能看到一位银发老妪在擦拭那些泛着包浆的紫砂壶,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初生的婴孩,这位便是蒋兰,一个将半世纪光阴都熬煮进茶汤里的老人。
蒋兰的茶艺得自民国时期苏州茶商的真传,十六岁那年,她站在青石板铺就的天井里,看师父以三起三落的手法冲泡碧螺春,茶芽在琉璃盏中舒展如兰,师父说:"茶道即人道,要像对待君子般对待每一片茶叶。"这句话成了她一生的信条,文革期间,当红卫兵砸碎茶馆的紫砂藏品时,她偷偷将师父传下的"西施乳"壶埋在院角的桂花树下,这一藏就是十年。

八十年代茶馆重新开张时,蒋兰已过不惑之年,她坚持用炭火铜壶,认为电热水少了"活气",常来的茶客记得,她总在申时三刻准时更换茶席上的素心兰,说这个时辰的花香最配正山小种的松烟味,有年轻记者来采访,她只是笑笑:"我不过是个煮水的。"转身时,旗袍下摆露出磨白的滚边,像岁月啃噬的齿痕。
去年深秋,蒋兰在整理茶仓时跌伤了腿骨,养病期间,茶客们发现她孙女冲泡的龙井总差些火候——水温总高了两度,注水时手腕不够稳,病愈归来那日,老人用缠着纱布的手演示"凤凰三点头",水面泛起的涟漪依然完美如初,如今茶馆要拆迁,有人出高价买那些老茶具,她摇头:"它们认得旧主。"
在这个追求效率的时代,蒋兰的固执像一株长在混凝土缝隙里的兰草,她总说:"茶汤里看得见人心。"或许正是这份近乎迂腐的坚守,让那方茶席成了浮躁都市里最后的禅堂,当最后一缕蒸汽从铜壶嘴溢出时,我们才懂得,有些芬芳,注定要在慢火中才能熬煮出来。
